吳邪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玩完了。
西泠印社附近的小古董店舖裡,吳老狗王家目前唯一的香火,坐在他的太師椅上,剛結束了一個拓本生意的工作,表面上是無所事事的翹著腳,內心裡暗自扶著額頭。
忘記是多久以前,大概是幾個月──或是有一年了──他和那個背影第一次相遇。
──那個買走龍脊背的混帳。當時他的確是這麼想的,後來還維持了一陣子這種想法,雖然覺得那傢伙牛逼的要命,但就是覺得這麼不讓人親近有點討厭……
好吧,他得承認他的確是口是心非了。
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什麼時候開始追隨著那個彷彿背負著什麼的背影,帶著點依賴的情愫,還有放不下的心疼。
然後在那個強到不行土夫子不知道第幾次忘記關於他自己的一切、同時他也想不起來有關於吳邪的一切,被胖子那個不夠義氣的兄弟運到他家時,他看到那個強到不行的男人淡漠如止水的眼神中,映出的自己,對那個挨千刀的悶油瓶來說居然還是個陌生人──縱使一起經歷了風風雨雨、生死交關,到了這一刻,他們依舊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他的心揪著,一陣一陣的刺痛。
日他娘的陌生人!
傍晚的鵝黃光灑進小古董舖裡,顯得比往常古色古香,也更蕭條。
王盟已經打瞌睡不曉得打了幾回,在他家僱主一聲焦慮的爆喝之下被驚醒,慌慌張張的東張西望,一時之間連自己姓什麼都想不起來,吳邪看了就覺得更礙眼,卻也沒力氣跟他一番見識了。
「王盟,關店!」
讓吳邪整天都沒勁的是那個被寄放在他家的男人似乎一大早就出門了,想當然耳,一定是音訊全無、兩袖清風地出門。
像是呼應著吳小爺的心情,原本就有些陰暗的天空更暗了些,接著下起了毛毛雨。
王盟一邊關上門一邊說:「老闆,下雨了!」口氣活像是杭州兩年沒下雨。
「咱樣?多希罕嗎?」
「噯、我說老闆,今天可是七夕呀,七夕可是一定要下雨才浪漫的!」
「胡扯!快把門關一關。」原來又到七夕了呀。吳邪嘴裡邊罵,心裡一邊想著自己孤家寡人的好不可憐……
王盟帶上門之前還不知死活地說了句:「老闆也快點找個人過七夕吧,孤孤單單的──」語尾還沒落下,就已經逃逸得不知所蹤。
吳邪單邊眉毛抽了抽:「你好個王盟呀,老闆你也敢虧,回頭一定扣你薪水!」喃喃地又碎念了幾句,自己又沒了力氣。
然後轉身上了二樓──他住的地方,現在還多住了個讓他心裡小鹿爆衝的牛逼男,只是那人現在不知道跑哪去就是了……
張起靈一早就出去了,沒有目標,也不知道目標到底應該是什麼,當然,他也沒有告訴吳邪自己出來了,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
……嘖。
他剛剛腦中浮現了吳邪的臉,帶著點委屈、一臉小媳婦的哀怨模樣……怎麼就不自覺地改變了腳步的方向。
張起靈失去記憶之後,當然也想不起來自己的酒量究竟好不好……不,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喝酒,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應該要帶一些什麼回去給吳邪……大概是安慰吧?至於為什麼要安慰,而且為什麼是買酒,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身體的記憶。但張大俠不是很在意這個。
他對酒的種類或年份什麼的那方面的記憶似乎也有點稀薄,只隨便挑了幾瓶──反正應該都差不了多少吧?身上的錢是吳小爺前幾天塞給他的,要他帶著,讓他可以搭車或買點東西吃──實際上的原因是,這悶油瓶前幾天出門不小心走了一個太遠,結果走回來花了太久時間,吳邪在家裡緊張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等到張起靈回到吳邪他家,看到吳邪的時候,吳邪像是剛跑完三十公里的馬拉松……
今天的路上似乎很擁擠,悶油瓶不是很在意週遭環境,只覺得今天路上比前幾天吵了許多。
他還順帶買了一點路邊攤的烤野味,剛拿到還熱著的包裝時,天上飄下了毛毛細雨,賣野味的大叔──背後放著的大麻布袋還有活跳跳的野雞還是野鴿吧──很感嘆地望了望天:「織女在哭了呀。」
……嗯。
悶油瓶終究不知道自己該回應些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往吳邪家的方向走去。
張起靈打開門──這個時候就不深究為什麼他沒有鑰匙還可以開門了──看到的是小狗一樣縮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的吳邪,一聽到開門的聲音似乎是嚇了好大一下,睜圓了眼睛,發現進來的人之後似乎是鬆懈了,但眼睛還是睜得像要掉出來似的。
他興起一種很想揉他被太陽曬得顏色有點淺的──有點像小狗的毛──頭髮的衝動。
「小哥,你、買酒?」吳邪有些呆愣的模樣,隨著張起靈越走越近抬高了臉,變成了仰望的視角。
悶油瓶覺得這角度真是不錯,於是就做了剛剛心裡想要做的事情,不太意外地看到吳邪準備滿地找眼睛,他不以為意地收回手,然後他把剛剛買的野味和酒放在桌上,神色自若地就像這裡是自己家地坐在沙發上,吳邪的身邊。
這樣的距離並沒有讓張起靈想起任何相關的記憶,看著樂顛顛地拿來小酒杯並且一臉笑咪咪的吳邪,心中一陣暖,就覺得「大概就是這樣了吧」,順理成章。
「噯、小哥,在七夕吃鴿子肉不好吧?」
「……?」
「感覺像是拆了鵲橋似的。」
「……」
「你看織女越哭越兇了。」
……沒關係,至少他的織女在笑了。
完